下午察:北大教授变全天候女佣

北京大学一位教授自称现在无异于全天候的女佣,再怎么努力看护年迈患病的家长,家里常年始终弥漫一股屎尿味。

“作为一个50多岁的人,我此前没有料想到的一个困境是,这个年龄的人,完全有可能从一位事业有成的专业人士变成全天候护理人员。”

三明治一代

这位在北大新闻与传播学院任职的教授是胡泳。作为一个正值盛年的人,他自称是典型的“三明治一代”。

除了处于忙碌的事业巅峰期,胡泳下有未成年的子女,上有需要照顾的老人,而且是患病的失能母亲。这样的家庭情况让他近年来成为24小时女佣时时刻刻照料母亲的日常生活。

北大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胡泳,上有需要照顾的老人,下有未成年的子女。(互联网)

胡泳的看护经历在本月初写入一篇题为《当一位北大教授成为24小时照护者》的长篇文章,瞬间在中国社交媒体上刷屏。

他的父亲以96岁高龄过世不久,今年85岁的母亲三年前确诊重度的阿尔兹海默症,以致她现在无法自理,所有的行为方式与三岁儿童没有太大差别。

例如,母亲现在需要人喂饭,胡泳就得做一些她能吃的食物,“剁得碎碎的,给她戴上兜兜,一口口的,就像给小孩喂饭一样”。

对胡泳来说,母亲如今无法控制自己大小便,没有意识地可能在任何地方排泄,是他面临的最大难题。他尽量不给母亲用成人纸尿裤,也不愿把她送入养老院,一方面是心疼她,一方面是担心会有其他负面后果。

掌握母亲的排泄时间,因此成为胡泳天天的核心挑战。除了观察食物摄入量,留意她喝了多少水,吃了多少流质食品,并计算消化时间,也要神经质地反复追问她:“你现在要不要尿尿?要不要大便?”

如果幸运,胡泳抓准母亲的消化与排便过程,她既没有尿湿裤子,也没有拉在被窝里,他会觉得这一天特别有成就感,但他坦言这其实是他每时每刻要做的事,天天如此。

如果不那么幸运,他就会遭遇很狼狈的时刻。“差之毫厘,意味着加倍的擦拭、清理、换洗,更不走运的日子里,你做这一切时,对方在玩屎。”

胡泳在文章中说:“人生是从屎尿屁开始的,最后也归于屎尿屁。这是人生的基本常识,只不过我们用各种东西掩饰它。我们发明各种委婉语,巧妙地觉得它不存在。没有必要掩饰。这就是真相,人生的真相。我母亲现在在家里随处大小便,不是真的随处大小便,而是使用移动的坐便器,所以屋子内常年弥漫一股屎尿味。而这就是人生真实的味道。”

一人失能 全家失衡

胡泳的经历在网上引起极大反响,一方面是因为他即便拥有北大教授的光鲜身份,也避不开“一人失能,全家失衡”的残酷与沉重,让人感慨;另一方面这也在在说明他的困境是很多中年人面临的共同困境,并且可能是好些人的未来隐忧。

中国每六名超过60岁的老年人中,就可能有一名无法自理。80岁以上的高龄老人中,失能、半失能率更是达到40%左右。(档案照)

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发布的《中国老龄产业发展报告(2021-2022)》显示,截至2022年底,中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达到2.8亿,其中半失能、失能和失智老人约4400万。这意味着每六名超过60岁的老年人中,就可能有一名无法自理。80岁以上的高龄老人中,失能、半失能率更是达到40%左右。

不过现实是,人们一般不愿把这样的生活现实拿到台面上来谈,生老病死亦然。

胡泳接受凤凰网的访问时说:“生老病死四个字当中,‘生’只是一个字,‘老病死’是三个字,它们在人生当中占的分量,要比生大多了。我们总是假装只在意生这一部分,老病死虽然存在,我们却尽可能不去想它,尽可能地躲避它,掩盖它。”

在他看来,正常情况下,人们生活在一个有序的世界里,所有的运转可控。“一旦越过了边界的那面墙,你会发现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,那个陌生世界里的最高法则就是:你什么也控制不了。而身体的禁忌、人的羞耻感、屎尿屁,都在墙的那边。”

“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提前越过这面墙,去看到那些东西,因为那个世界早晚会侵袭而来。因此,掌握有关黑暗的知识,培养面对黑暗的态度,积攒对抗黑暗的勇气,都是越早做越好,而照顾失智老人的一些绝望瞬间,就是越到墙那边去的瞬间。”

胡泳坦言自己是幸运的,因为他的工作性质允许他拥有比其他工作更多的自由时间,而且也有兄弟姐妹可以分忧解难。

独生子女 看护任务更艰难

可以预见,中国下一代的看护者——独生子女一代,将面临更为艰难的看护任务。

中国多年来推行的独生子女政策已促使人口结构快速变化。根据2022年底发布的《中国健康老龄化之路:北京大学——柳叶刀重大报告》,中国80岁至84岁的老年人平均孩子数量为四个,70岁至74岁的老年人平均孩子数量仅3.5个,60岁至64岁的老年人平均孩子数量仅为2.8个,其中仅有一个孩子的老人占11%。未来,老年人拥有的孩子数量还会不断下降。

由于特有的“421”型家庭结构(四名祖父母、两名父母和一名子女),这些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分担看护责任,因此一个人要照料两个长者,经济情况也可能导致他们负担不起保姆或养老院服务。

中国多年来推行的独生子女政策已促使人口结构快速变化,一般家庭的结构为“421”型(四名祖父母、两名父母和一名子女)。(路透社)

《中国新闻周刊》引述国家卫健委卫生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郝晓宁分析,面对庞大的失能老人群体,随着“421”型家庭结构已然形成,空巢家庭逐渐增多,个体家庭已很难承担起老人的长期照护负担。同时,社会力量提供的专业照护服务明显不足,形成了“照料赤字”。

随着中国社会日益老龄化,预计这个赤字还会扩大,现在是看护者的人,或即将成为看护者的人,迟早也会成为需要看护者的人。

养老和看护服务也因此开始受到重视,但专家普遍认为,中国当前的建设仍然无法完全满足需求,社会对年长者的友好程度也还有提升的空间。

其他相关措施,例如完善长期护理保险、延迟退休年龄、增加养老金来源、看护领域引入人工智能、鼓励生育,甚至安乐死合法化等种种探讨还需进一步研究。

看护,与被看护,乃至晚年生活和生命最后一程,是所有人早晚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,却是许多人因种种忌讳而避开的课题。胡泳公开他的经历,并且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鸣,恰恰说明思考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与迫切性。与其回避,不如直面问题,早些思考规划,否则恐怕难逃晚年生活在屎尿味中。